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访学札记 | 比利时光,连载三

邵斌 外语学术科研网 2022-04-24
邵斌,一位长在江南的青年语言文化学者,在比利时鲁汶大学访学期间,且行且思,且思且吟,积稿而成一部二十余万字的文化随笔集,全书图文并茂,取名《比利时光》,于2015年3月在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出版。
这里推出的《比利时光》系列分为三个部分。第一部分是“比利时光:城市和大学”,这一部分向大家介绍访学的申请过程、寻找住宿的经历,鲁汶城、鲁汶大学以及作者所在的研究所的人、物、事。第二部分是“比利时光:语言与文化”,包括比利时的语言、各种由异国语言生发的趣事以及中比两国在历史上的文化交流。第三部分是“比利时光欧陆风”,这一部分作者行走在欧陆大地,边走边看,写下对欧洲其他城市,如巴黎、柏林、布达佩斯等城市的观感与体悟。
万千欧陆风景、风情以及风雅都被作者一一捕捉,异国的岁月在《比利时光》中被浓缩成一颗巧克力、一杯啤酒,供大家欣赏和品咂。

三、市镇与学袍 “鲁汶大学在哪里?”初到鲁汶的人,都会急切地问。住了几天,方才明白,鲁大没有校门,大学和城市难分彼此。大学的各个学院占据了小城的大街小巷、角角落落。主楼与城市的市政厅、教堂三者两两相望,六百年也不厌倦;文学院和中央图书馆比邻而居,相得益彰;法学院藏身于美食一条街上,工学院在城南的艾晗堡森林中若隐若现,医学院据说被“孤立”在一座小山上(鲁汶一年无病无恙,一直未光顾医学院)。不一而足。行走在城里,不时就会看到某幢建筑上钉着一块蓝底白字铭牌,上有大学校名及学校logo,告知这是大学产业。曾经见过一张鲁汶地图,上头把大学的建筑标以红色,那地图上一片红叉,像是一张劣等生的期末卷,惨不能睹。怪不得,鲁汶大学习惯上就被称为鲁汶,而不是鲁大。大学和城市同名,若称之鲁大,反而隔着一层。


中世纪的大学与市镇之间总有一种唇齿相依的关系。然而,这种唇齿相依带来的却往往不是“唇亡齿寒”的信赖关系,不是鱼水之欢,而是势同水火。英国的牛津、剑桥,德国的海德堡、图宾根等,莫不如此。中世纪大学往往依附于教会,而市镇则代表着地方的政治力量,它们之间因资源、利益的争夺或信仰的差异而导致的冲突可谓是层出不穷。香港学者金耀基在《欧游语丝》中曾这么论及剑桥:“剑桥早期充满了‘学袍’与‘市镇’战斗的故事。最厉害的一次是1381年,剑桥市长率领‘暴’民,浩浩荡荡,携弓带剑,攻打剑大,毁屋焚书,犹如战争。‘学袍’与‘市镇’每斗一次,市镇就吃亏一次。‘市镇’也许赢过几次‘战役’,但‘学袍’却赢得了最后的‘战争’”。有趣的是,英语中的“市镇”和“学袍”两个词分别为town和gown,两词押韵,gown指的是学院中学者穿的学袍,转指大学。
从中世纪一路走来的鲁汶是否也曾经历过这样的“战争”,我们不得而知。在鲁汶时,曾买过一本书,书名即为“鲁汶:市镇与学袍”(Leuven: Town and Gown),书里并未涉及两者“兵刃相见”的事。鲁汶市政厅三楼有一会议厅,曰“哥特厅”(Gothic Hall)。内悬油画多幅。有一幅画的是鲁汶大学故事。老师在讲台上,底下学生匆匆而来,俯身向老师行礼。由此可见,鲁汶的市镇和学袍在历史上或许就曾和谐共存。在近几十年里,城市和大学更是常有“礼尚往来”,成为佳话。1975年,大学550年校庆时,城市在市政厅边立了一座“智慧之泉”雕像,赠予大学:一个读书郎(名叫Fonske)右手持罐,罐中有水汩汩流出,浇在头顶,左手捧书,放置胸前,读书郎目不转睛,读书入神。而在2000年,大学575年校庆时,作为回礼,大学送给城市一座“针刺甲虫”的图腾雕像,银光闪闪昂然挺立于中央图书馆前。可见,在鲁汶,大学和城市就像是溶质与溶剂一样,最后溶解成了溶液,难分你我。

据维基百科介绍,“鲁汶”一词最早见于文献记载是在公元891年。在中国,那是五代十国时期,战乱不已,千里之遥的鲁汶也同样经历着血的洗礼。北欧海盗在鲁汶之战中被打得大败,据说当时代勒河里一半是河水,一半是血水,可见战争之惨烈。此后的几个世纪,鲁汶一直以布料产地闻名,那时期有一种亚麻布,名为 lewyn,即以产地鲁汶命名,如同中国和瓷器的关系一样。可见当时的鲁汶,是“唧唧复唧唧,比人当户织”的场景。
15世纪鲁汶迎来了其黄金时代,原因之一就是——1425年,天主教鲁汶大学,低地国家迄今最大最古老的大学,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天主教大学诞生了。从那时起,此地的学子有了“学区房”,无需远赴巴黎求学,可以在家门口上优质学校了,于是唧唧织布声让位于呱呱读书声。从此也就有了城市和大学相存相依的600年历史。鲁汶开始有了点文化,再也不是培养布商的地方了。布市也乐于退让,连布料市场也拱手送给学校做了第一幢建筑,即现在Naamsestraat街的主楼。鲁汶整个城市的主要建筑,不是用作学校办公楼或教学楼,就是用作学生宿舍。特别是市政厅周围的中心地带,都被大学圈进了,那些地方要是投资建个“兆达广场”shopping mall,房产商的娃不也得成为比利时的国民女婿啊!
说鲁汶是大学城,是因为这个城市的一切似乎都为大学服务。鲁汶的大街小巷仿佛是院系大楼间的通道。人群中,每两三人中就有一个是学校的师生,鲁汶人口10万,学生近4万。来自他国的学生大概有6000人左右,其中3000人来自欧盟以外的国家,中国学生约有600人,真是名副其实的国际大学。我们常说,学生就是上帝,更何况鲁汶是天主教大学,此地的学生简直是上帝的平方。坐公交车,学生免票;所有的体育设施,学生免费;租房的话,私人住房优先租给学生;超市分布在学生住宿区周围;银行、保险公司见到学生都笑脸相迎。在鲁汶,做个学生真是幸福啊。
使得鲁汶不负大学城美名的,还因它是全球最大的啤酒公司英博总部所在地。啤酒与学生同在。那林林总总的啤酒牌子,Stella、Jupiter、Leffe、Duvel等等,连我这个从小和酒精不共戴天的人也耳熟能详了。不同的啤酒对应着不同形状的杯子,因此酒吧里有各式各样的酒杯。有一次和同组的同事在酒吧聊起啤酒,G教授说,在比利时喝啤酒,哪怕你一天一种,365天也不会重复。我也曾勉强点过一种啤酒,红红的,甜甜的,叫做Kriek,被同组的比国人善意嘲笑了,说这种啤酒叫做sissy beer(婢啤)——看,小小的啤酒命名也体现了性别歧视!鲁汶有一片酒吧聚集地叫“老市场”(Oude markt),数以百计的酒吧张开双臂向着学生敞开。可以想见,在考试季,在仲夏季,在毕业季,在失恋季,有多少人在鲁汶,或在“兰陵美酒郁金香”中一醉方休,或在“劝君更尽一杯酒”中依依惜别!




鲁汶素有“比利时之牛津”的美誉。鲁汶之于布鲁塞尔,如同牛津剑桥之于伦敦,这里自古以来就是求学的好地方。罗马教皇阿德里安六世1476年来鲁汶学习,后来曾在学校当神学教授。当选教皇之后,因推行宗教改革,不容于时,在最后的岁月里,曾向老朋友感慨道:“当年我们在鲁汶的安静生活是多么惬意啊!”1517年欧洲人文主义大师伊拉斯谟(Erasmus)曾执教鲁汶,并创建了三语学院,研究希伯来文、希腊文与拉丁文,使得鲁汶大学成为当时欧洲人文主义研究的中心。他在1521年给友人的信中写道:“鲁汶气候温和,是研究学问的绝佳地。没有学校能比得上此处学风之盛,教授数量之多,质量之高”。后又写道:“鲁汶气候适宜,小城宁静,无地能及,此为潜心学问之必需。此地学子对文学极有热情,颇有造诣者亦甚不少”。
如今的鲁汶大学是欧洲研究型大学联盟的成员,且是该联盟的总部所在地,依然秉承着研究学问的传统,无负其校训“智慧之座”之美名;如今的鲁汶也依然继承着那份悠远的静谧和闲情,就是在研究所的讨论中和咖啡屋的谈笑间,思维的火花,文化的碰撞,学问的乐趣,合作的快乐,一一尽现。
想起学校介绍里的一句话了,“小城和大学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难分彼此,除鲁汶外,还有哪里?”(Where else can you find a university within a town,and indeed a ‘town’ within a university, so dynamically integrated?)是啊,人文之邦,智慧之乡;以城为根,以酒为魂;市镇学袍,难解难分——这,就是我心中的鲁汶!
往期回顾
访学札记 | 比利时光,连载一访学札记 | 比利时光,连载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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